中国古代小说的发展及其规律原文
1. 三国演义资料
《三国演义》是中国古代第一部长篇章回小说,是历史演义小说的经典之作。小说描写了公元3世纪以曹操、刘备、孙权为首的魏、蜀、吴三个政治、军事集团之间的矛盾和斗争。在广阔的社会历史背景上,展示出那个时代尖锐复杂又极具特色的政治军事冲突,在政治、军事谋略方面,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本书语言生动、场面宏大、个性鲜明,塑造出曹操、刘备、关羽、张飞等许多不朽的历史人物形象,其出色的文学成就,使它的影响事实上已深入到中国文学、艺术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三国演义》全书出现以前,中国各类小说一般都篇幅短小,有些甚至只有几十个字。三国演义是中国第一部长篇小说,中国小说如何由短篇发展至长篇,这点我们要注意。原来宋代讲故事的风气盛行,说书成为一种职业,说书人喜欢拿古代人物的故事作为题材来敷演,而陈寿《三国志》里面的人物众多,事件纷繁,正是敷演故事的最好素材。三国故事某些零星片段原来在民间也已流传,加上说书人长期取材,内容越来越丰富,人物形象越来越饱满,最后由许多独立的故事逐渐组合而成长篇巨著。这些各自孤立的故事在社会上经过漫长时间口耳相传,最后得到辗转加工,集合成书,成为中国第一部长篇小说,这是一种了不起的集体创造。与由单一作者撰写完成的小说在形态上有所不同,很值得我们注意。这种源出众手的小说,后来还有神魔小说《西游记》和另一讲史小说《水浒传》。三国演义对后来的小说相信有一定的启导作用。讲史文学的源流,这部巨著本身的文学价值,以及它对后世的影响,都值得我们深入讨论。
一、三国演义的思想倾向:拥刘反曹
1、 拥刘反曹思想在作品中的表现;
2、 拥刘反曹思想的形成:四在长期流传过程中形成的,罗贯中继承并将它熔铸到了作品中,毛宗冈在修改时又加强了它;
3、 拥刘反曹的内涵:反映了人们对德治仁政的理想和反对暴政的意愿;是民族思想的反映;是正统思想的反映。
二、刘备、曹操形象。
1、 曹操:奸诈、残忍、虚伪;雄才大略、远见卓识;——这是一个复杂的形象,罗贯中即写其短,也写其长,又不影响他的倾向性。
2、 刘备:即理想化的人君形象,同时又有统治阶级代表人物所特有的虚伪一面。
三、战争描写。
三大战役: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彝陵之战
相似处:都是以弱对强、都用了火功、结局都是弱者胜。
不同的特点:斗争双方的特点不同、面临的情况不同等,使之写来绝不雷同。
学习内容
一、讲史文学之源流
宋代说话技艺十分发达。说话的演出地点不限于勾栏瓦肆,一般村野寺庙也有演出。据《东京梦华录》记载,北宋首都汴京著名艺人霍四究以“说三分”著名,说三分即讲三国故事,而尹常卖以说五代史见称,二人都是讲史好手。
说话人无论是否高手,都需要讲稿。当时有专门编写讲稿的“书会”。书会中人既要编写故事,就不能不具备较为深厚的文艺修养和广博的历史知识。说话人的稿本经过不断润色增删,就有可能演变成为篇幅越来越长的小说。
宋代耐得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录说话四家:
说话有四家:一者小说,谓之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奇。说公案,皆是扑刀杆棒,及发迹变泰之事。说铁骑儿,谓士马金鼓之事。说经,谓演说佛书。说参请,谓宾主参禅悟道等事。讲史书,讲说前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最畏小说人,盖小说者能以一朝一代故事,顷刻间提破。
其中第四家为“讲史书,讲说前代书史文传、兴废战争之事。”说三国故事应属于这一类。
长篇小说《三国演义》可以说是直接或间接汇集了唐宋流传的三国故事,特别是小说者所讲“一朝一代故事”之讲稿材料,是经过无数次增饰修改而成的作品。下面提到的《全相平话三国志》虽是元代产物,但它的祖本可能源自宋代说话人的手稿。
说话材料如何成为话本小说?大概说话人起初靠口耳相传,不靠文本,但口耳相传,容易忘记,故事越增饰,则内容越繁复,越不易记忆,唯有利用文字记录下来,以免讲说时遗漏。文字记录不断整理,则篇幅越来越大。这里有两个小问题值得思考:一是最初稿本可能会较为简单粗糙,后来的整理增订本可能较为繁富复杂,但删节本却相反;二是初稿一旦钞写流传出去,因为由不同的艺人或文人各自润色演绎,同一故事稍后可能出现众多不同的版本。这里举一两个例子说明。现存《至治新刊全相平话三国志》三卷,是元朝英宗至治年间(1321年一1323年)建安(在今福建北部)虞氏刊本,每卷卷首都刻“至治新刊全相平话三国志”,一般简称《三国志平话》,原作者姓名已佚,学术界认为是元代讲史艺人说话的底本。这个本子现藏日本东京内阁文库,有一百三十八页,每页上下两栏,左右两页合起来,上面为一图,下面为文字。说话人拿着这个本子,看图览字,可以口沫横飞,随机敷衍。这不一定是说话人的初稿,却是一个较早版本的稿子,可以看出它较为简单粗糙的特点。另外一个例子是《三分事略》,又题为《三国志故事》,上图下文,三卷,不题撰人,也属建安书坊刻本。虽然上、中卷首行题刻“至元新刊全相三分事略上”、“至元新刊全相三分事略中”,又封面有“甲午新刻”四字,学术界大多认为并非元世祖至元三十一年甲午(1294年)之刻本;乃书商故弄玄虚,实是元至正十四年或元明易代期间之产物。因为上、中、下三卷,每卷最后一页或二页之前,均故意漏刻二至三页故事,但页码却连接而无中断,明显是书商偷工减料,为欺骗顾客而做的手脚。删节本通常都是为了减省成本而印制的。
鲁迅称宋之说话人多高手,而不闻有著作;现存讲史平话多为元人作品(1982,127页)。其中《至治新刊全相平话三国志》和《至元新刊全相三分事略》,均具备《三国演义》的主要情节,是其雏形。
总括这一小节内容:中国讲故事的源流很早,宋代说书人尤其喜欢讲史。北宋时已有霍三究以说三分著名。但三国故事的零星片段流传甚早,于唐代已有记载。宋人致力增饰铺张,因而内容更丰富,情节更精彩。现存《全相平话三国志》是元人作品,应该是《三国志演义》的胚胎。
二、《三国演义》的作者、成书年代和版本
这一节“作者、版本和成书年代”提供的资料,其中涉及争论的问题甚多,建议不要死记材料,知其梗概便可。
作者
在漫长的专制帝王统治时代,很奇怪的是,中国小说和戏剧一直遭受正统文士的忽略和歧视,以致这类作品多半是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出现。其作者或用化名,或不留名,总是难得清清楚楚知其生平,使人遗憾。我们这个课程选讲的几部巨著,其作者无一不有类似的情况。
《三国演义》的作者,一般说是罗贯中。有关其籍贯、生平事迹的记载很是分歧,材料也都很简略。
关于罗贯中的籍贯主要有四说:一是太原人,二是杭州人,三是东原(山东东平)人,四是庐陵人。数十年来,以前两种说法为多,但迄无定论。今人刘知渐、王利器、沈伯俊、周楞伽等人均持东原说。从现有资料看,以东原说较为可信。
—、太原说
明佚名《录鬼簿续编》云:“罗贯中,太原人,号湖海散人。与人寡合。乐府、隐语极为清新。”
二、杭州说
明郎瑛《七修类稿》卷二十三云:“《三国》、《宋江》二书,乃杭人罗本贯中所编。予意旧必有本,故曰编。”
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馀》卷二十五“委巷丛谈”云:“钱塘罗贯中本者,南宋时人,编撰小说数十种。”
明王圻《续文献通考》卷一百七十七“经籍考·传记”类云:“《水浒传》罗贯著。贯字本中,杭州人。”
三、东原(东平)说
明庸愚子(蒋大器)《三国志通俗演义·序》云:“若东原罗贯中,以平阳陈寿传,考诸国史,自汉灵帝中平元年,终于晋太康元年之事,留心损益,目之曰《三国志通俗演义》,文不甚深,言不甚俗,事纪其实,亦庶几乎史。”
王利器《罗贯中与〈三国志通俗演义〉》(1983,240-265页)从元代赵偕(字子永,慈溪人)《 赵宝峰 先生集》卷首所附《门人祭宝峰先生文》所列三十一门人中找到罗本和高克柔二人,认为罗本即罗贯中。这涉及《水浒传》的作者,《水浒传》中唯一的好官是东平太守陈文昭,何以如此?原来慈溪县令陈文昭向邑人赵宝峰执经请业,行弟子礼,宝峰以治民事告之。因此清人编《宋元学案》就将陈文昭也列为宝峰先生门人,于是不难解释《水浒传》唯一好官是陈文昭之谜。《水浒传》作者“施耐庵撰、罗贯中纂修”,罗贯中分明是罗本,东平是其父母之邦。把这个好官说成是东平太守,王利器认为是“罗贯中精心安排的”。
周楞伽《关于罗贯中生平的新史料》(谭洛非编,1992,119-130页)也从《 赵宝峰 先生集》和《宋元学案》找寻资料,认为罗贯中原来名本,字彦直,东平人。元亡后投奔居于浙江慈溪的兄长罗拱字彦威,罗拱为宋宗室后裔赵宝峰的门人,所以罗本也师事赵宝峰。贯中恐是别号。
至于罗贯中的生平,有以为是南宋人。有以为是元未明初人,《漫稿》以为元未明初人这说法较合理,理由是元末明初动乱的经历和作家的政治抱负对《三国演义》的创作有实质的影响。以下引述周邨、冯其庸、章培恒、周楞伽等人的说法:
—、南宋人(周邨)
周邨《书元人所见罗贯中〈水浒传〉和王实甫〈西厢记〉》(1985,76-82页)一文,认为“罗贯中可能是南宋人或宋元间人。”其说可约略参考前面“讲史文学之源流”一节我们所引周邨的意见。
二、约生于 1295年前后(冯其庸、章培恒)
冯其庸《论罗贯中的时代》(1991,80-93页),认为既然罗贯中与葛可久并提,葛是元人,罗当然也是元人。从《录鬼簿续编》的记载推算,罗贯中大约生于元贞元年(1295年)前后,死于明洪武十二年(1379年)前后,大约活了八十五岁。
章培恒《关于罗贯中的生卒年》(1982,第三期,120-126页)坚持以书中今地名来考证一本书的成书年代,并藉以追查作者在生时间,他认为《三国演义》约成书于1329年前后,其时罗贯中当在三十岁以上。
三、约生于1330年(鲁迅、周楞伽)
鲁迅《史略》(129页)认为是“元明间人”(约1330-1400年)
周楞伽《小说札记》(1981,第四期,76-82页)同意鲁迅的说法,认为罗贯中“是由元入明的元末明初人”,且可能是慈溪人。
结合各家意见,大致是这样:罗贯中东平人,原名罗本,字彦直,别号贯中,又号湖海散人。大约为元末明初时人,曾入张士诚幕府,后来隐居浙江慈溪,从事创作,明初去世。著有杂剧三种,今存《宋太祖龙虎风云会》;又著小说六种《三国演义》、《小秦王词话》、《隋唐志话》、《残唐五代史演义》、《三遂平妖传》、《粉妆楼》。一般相信,《水浒传》这部小说也包含了罗贯中的心血。
成书年代
《三国演义》的成书年代主要有四说:一是宋或以前,二是元代中期,三是明初,四是明中叶。无论如何,因为不能否定罗贯中为《三国演义》的编撰者,则写作年代就无法跳出罗贯中生活的时代,成书年代必须结合罗贯中的生卒岁月来看。
一、宋以前说
周邨主张《三国演义》成书于宋或北宋以前,我们前面已引述他的说法(见本单元,第3页)
二、元代中期说
袁世硕《明嘉靖刊本〈三国志通俗演义〉乃元人罗贯中原作》(1991,94-108页)一文认为该书用三百三十多首诗来品评人物,收束情节,与宋元间的平话很近似。且引用时或言唐贤,或言宋贤,不言“元贤”,实是元人口吻;书中小字注中所提及的今地名,除了个别几个笔误外,几乎全与元代行政区名称相符。因为其中江陵、建康、潭州均为元天历二年(1329年)以前的旧地名,因此将作注的时间断在此年,再往后延伸十几年,基本上可以确定书成于元中期,大约是十四世纪二十至四十年代。他并认为罗贯中生卒年约为1300年至1370年,而嘉靖刊本可视为罗贯中原作。
三、明初说
欧阳健《试论〈三国志通俗演义〉的成书年代》(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1983,280-295页)一文认为《三国演义》成书于明初。他不同意袁世硕断书中小注年代于天历二年(1329年)以前,认为地名情况复杂。他认为罗贯中在明初开笔,第十二卷写作不早于洪武三年(1370年),全书初稿完成于1371年以后。他还认为根据《门人祭宝峰先生文》以齿序排名,罗本处于第八位乌斯道(1314年生)和第十三位王桓(1314年生)之间,生年约在1315年至1318年之间,卒年估计在1385年1388年之间。开笔时罗本贯中约五十馀岁。
四、明中叶说
张国光《〈三国志通俗演义〉成书于明中叶辨》(1983,266-279页)一文认为,《三国志通俗演义》以《三国志平话》为基础写成,而元刊《三国志平话》为新安虞氏至治年间(1321-1323)所刊五种平话之一,篇幅仅有八万字,文笔粗糙简陋,《三国志通俗演义》篇幅为其十倍,手法成熟,从发展过程看,必远远产生于平话之后。张国光因此认为,“此书的撰成,既不会是元代,也难以肯定是明初,其时当在明中叶。为此书写序的庸愚子蒋大器很可能就是它的作者。”他估计由于蒋大器写序后无钱刻书,过了二十年才由修髯子印行。
值得注意的是,张国光是抛开罗贯中作为《三国演义》作者来立论的,这样就不必顾虑成书年代是否与罗贯中生卒年配合。如若结合罗贯中生平来看,以第二和第三两种说法较为接近事实。如果第四种说法合理,则明中叶是开始流传的时间。
版本
—、嘉靖本
现存明嘉靖壬午(1522年)刊本。二十四卷,二百四十则,各则题目唯七字。书署名“晋平阳侯陈寿史传,后学罗本贯中编次”。要注意的是,以前很多学者认为它是最接近罗贯中原作的版本,甚至是罗的原著,但现在怀疑者不少。
二、志传本
现存有明万历年间(1573-1620年)刊刻的几个版本,简称“万历诸本”。以刘龙田乔山堂刊本、余氏双峰堂刊本较早。值得注意的是,内容与嘉靖本有些不同,文字较质朴。不少学者认为“志传本”的祖本较嘉靖本早。
三、李评本
“ 李卓吾 先生批评三国志”,系万历后、天启间无锡人叶画假李卓吾之名伪作评语刊行,故又称“伪李评本”。将嘉靖本回目每两则并为一回成一百二十回本,不分卷。现存明建阳吴观明刊本等几种。清代毛宗岗据以删削修订为毛评本。
四、毛本(毛评本)
“毛宗岗评三国志演义”,清康熙刊本,六十卷一百二十回。毛纶、毛宗岗父子假借金圣叹名义评改“伪李评本”,全面修订而成。鲁迅说毛氏父子主要进行三项工作,一曰改,二曰增,三曰削,其余小节则“一者整顿回目,二者修正文辞,三者削除论赞,四者增删琐事,五者改换诗文”而已。应该注意的是,李悔吾认为该书比以前的版本更强化封建正统思想,而在艺术加工方面则大大超越以前各本。
这四个版本系统,总归起来,实际只是三种而已:一是嘉靖本《三国志通俗演义》系统,二是《三国志传》系统,三是毛评本系统。至与“李评本”因为被毛宗岗修订后已融入毛评本,跟毛评本应属同一系统。目前书坊排印的本子,绝大多数是毛评本系统,不过在校勘时通常会参考嘉靖本的异文做些改动。
三、三国故事的形成经过
晋陈寿编撰《三国志》,刘宋时裴松之引书四百馀种为之注。我们知道魏晋六朝品评人物风气盛行,品评人物总须根据具体事迹;后来《世说新语》更具载不少魏晋时期各种人物的妙人妙事。品评人物风气流传一段时间,影响所及,许多人对于当时人物的言行十分熟悉。在谈说过程中,一方面兴趣浓厚不减,而口耳相传之间又增添讲者的主观意见和个人色彩,对于人物和事件的描述刻画遂有越来越精彩的现象。
例如说两晋南北朝记叙、描写、歌咏三国故事和人物的文献有三十多种。这是现存文献而言,实际一定不止此数。
唐代论述三国的诗文一百四十多篇,宋代则有约八十篇。这些也都是指今日所知材料而言,当时出现而遗佚的必定更多。
元朝除诗文外,元杂剧以三国故事入戏的有六十多本。这更值得注意,一是当时三国故事个别片段巳发展得很成熟,才能编为戏本,二是戏比诗文流传更广泛,影响更大,与小说发展变作互为因果。而宋以来流传的说三分,此时成为平话小说《三国志平话》和《三分事略》,更成为三国演义小说的基础。
《三国演义》是长篇小说,但原来的故事却是零星存在的。这些零星材料如何最终组织成长篇巨著,实是一个有趣的过程。这过程可说是年深月久。由于它根本不是正史——如果雷同正史,则《三国志》成书后就无须再编撰甚么《三国演义》了。当然《三国演义》的取材,既有直接取自《三国志》的,也有间接取自《三国志》的注文以及其它六朝文献的史料,更多的则是后世已敷演充实的(俗语“加料”)故事材料。尤其是元代戏剧作品,已将三国故事贯串成有血有肉的生命。综论三国故事的形成经过,可以分为下述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陈寿《三国志》成书以前的记载,大部分是史料,包括历史人物的出身、言行等记录和传说。陈寿《三国志》录取其中一部分做材料,编撰正史,但更多的材料则遗留在文人笔下或民间。
第二个阶段是《三国志》成书后初期,尤其是东晋、南北朝,因为去三国未远,仍有大量文献和民间传说流行,但故事内容大约无可避免开始出现增添或转变的情形。
第三个阶段是唐,宋时代文人的歌咏和说故事者的敷演,前者可使故事传说走向理趣,后者则使零星故事组合成较长的单元。
第四个阶段是元剧作品。元代许多剧作家都尝试将三国故事敷写成情节精彩的剧本。就以吕布和貂禅的故事为例,现存的剧本有无名氏《锦云堂暗定连环计》,郑光祖《虎牢关三战吕布》,武汉臣《虎牢关三战吕布》(残缺),于伯渊有《白间斩吕布》。另外元南戏有《貂蝉女》(残缺)。见微知著,可以估计元剧作家对全部三国故事发扬光大之贡献。
第五个阶段是罗贯中的成书。“三国志通俗演义”一书“据正史”、“采小说”、“证文辞”、“通好尚”,确是的论,尤其是博采各种典籍包括史注、笔记、传说、平话、剧本、诗文等,共冶一炉,成为巨著。这当中实际上汇集了千千万万人的心血;在罗贯中以前,在故事文字和情节方面进行修改加工的无名作者,也同样功不可没。罗贯中可以说是后期一个集大成者。
四、《三国演义》的思想内容
坊间流行的《三国演义》毛评本在书前有一篇《读〈三国志〉法》。这是一篇教人如何欣赏《三国演义》的文章,包括内容和文学技巧的剖析。当中不是每一个观点都正确,但却是很有启发性的,不可不读。
主题思想
三国演义这部巨著大致上以陈寿《三国志》的历史范围为基础,从文学角度再现了汉末黄巾起义到西晋统一这八九十年间的演变过程。因为历史大事不便随意纂改,但其中细节却可尽情发挥,作者在编写时可以融入个人的主观成分,成为思想性较明显的文学作品。《三国演义》以蜀汉为正统,处处尊刘贬曹,与陈寿《三国志》以魏晋为正统有别,历来视此为《三国演义》的主题思想。扬刘抑曹是《三国演义》的主调,尤其是现在流行的毛评本,说“强调正统”是该书主题,应该不会错。而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观念,也与作者所处元未明初的时代背景有些关系。
五、《三国演义》的艺术成就
一、描写战争:二、塑造人物形象;三、结构艺术;四、语言特色。
描写战争
第一点是战争的多样化。书中描述了上百次战争,可以分为陆战、水战,或水陆混合战,例如水淹七军;又可分为攻战、守战;或分伏击战、偷袭战;或分阵地战,游击战;或主将比试,或两军混战,形式多样化。
第二点是军事行动与政治策略相结合。如曹操南侵并非毫无目的,是为了完成统一大业,刘备联吴抗曹是为了有立足之地,然后振兴刘氏的汉室基业。诸葛亮南征是为了解决与南方少数民族的纠纷,稳定后方,以便全力对付势力强大的曹魏。
第三点,战争的胜负系于智谋。关键在于运筹者的智能,能不能采纳部下的善计良策,能不能正确判断敌情,能不能客观分辨忠奸,能不能冷静处事。大小战争的胜负无不与斗智用计拉上了关系。《漫稿》举了许多例子,建议翻阅原书。
第四点,着重写人,不着重写战争过程。吸收《左传》描写战争的经验而详写谋略,略写战斗过程;详写占得上风者,略写位处下风者;详写将胜者,略写将败者。通过几场交锋,逐步将人物性格形象塑造出来。
塑造人物形象
由于鲁迅在《史略》批评《三国演义》“至于写人,亦颇有失,以致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惟于关羽,特多好语,义勇之概,时时如见矣。”过去的评论家多受影响,不敢推翻其说,几成定论。其实鲁迅的看法是有偏颇的,《三国演义》在人物塑造方面或有忠奸分明的主观意图,但并非黑白分明一面倒。孔明料事如神,但并非永无错误,曹操是奸雄,也不是毫无优点。关羽忠义勇俱全,然而骄傲自用,不顾大局,屡屡如此。例如:要与马超比试武功;谩骂孙权,拒不联婚;耻与黄忠并列,不受五虎将印;四是轻视陆逊,因而招致失败。
结构艺术
三国故事基本上以魏、蜀、吴三国兴亡为纵线,以战争发展和人物活动为材料。九十多年的兴亡史大约可分为三个主要阶段:即由黄巾之乱至赤壁之战为第一阶段;三国鼎立至诸葛亮病逝为第二阶段:此后至晋统一天下为第三阶段。其间穿插以魏、蜀、吴之间的错综复杂的纷争,把各种大大小小的战争和文臣武将的奇谋险计逐一带出,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大故事。由于传统章回小说的结构回合之间前后呼应,在紧随主线发展之下,分散之中有集中,首尾一贯,形成一个统一的小说系统。
但是,在处理长达九十七年的历史事件中,由开始至诸葛亮病逝共五十一年用了一百零四回,而后面的四十六年,时间长度其实几近一半,却只用了十六回来概括历史演变,其分量安排明显并不平均。原因何在呢,因为《三国演义》以蜀汉为正统,前五十年正是蜀汉由无至有,由弱至强,遂能联吴抗曹,三分天下这些光辉事迹自然值得大书特书,但诸葛亮一死,形势急转直下,蜀汉开始面临溃亡,时日无多,因而篇幅大为缩小。可见作者在结构方面,处理时间这一因素是有轻重之分的。
对魏、蜀、吴三国的描写,蜀、魏之间有战无和,蜀吴之间和多于战,吴魏之间则战多于和。然而重点始终放在蜀、魏这边,对吴国描写是有些忽略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研究三国人物者也有意无意间偏重于蜀、 魏 君臣方面。换句话说,作者在确定主次方面,也是颇用心思的。
由于《三国演义》是战争小说,描写战争题材,从围绕大小战争故事所形成的特殊情节去观察,也可以理出一个结构脉络。郑铁生《三国演义艺术欣赏》就尝试这样去分析其结构,以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和彝陵之战三大战役为主线,中间夹杂一些较次要的辅助性战役,贯串了全书,形成一个战争系统(1992,246-273页)。冒忻和叶胥也有类似的说法,他们以赤壁之战为例:从起因到结束,共计八回,其间包括曹操下书,诸葛亮舌战群儒,蒋干中计,黄盖用苦肉计,孔明借箭,借东风,华容道释曹操等一系列小故事,各小重点组成了大重点,成为组织严谨的结构。
语言特色
《三国演义》是用浅白的文言写成的,言简意赅,语气明快。这在封建时代一般稍能识字者,大约均可欣赏,有利于传播。
《三国演义》一书,特别是毛评本,移用了古代文学家很多诗词,与白话文比较,使用浅白文言文,更能够使之与这些诗词在语言风格上较为统一和谐。
《三国演义》一书创造了很多成语,引用或自造许多谚语,生动活泼,丰富了中华民族的语言。
六、《三国演义》对后世文学之影响
《三国演义》对后世文学的影响有几个方面,一是该书是历史小说鼻祖,后世历史小说不少以之为典范,模仿其体制结构;二是该书故事精彩,明清以至近世戏剧家多从中取材改编为剧本;三是后世诗文作品取以为典故,或作为咏唱题材;四是《三国演义》语言精警,能丰富后世作家之用语
2. 鲁迅先生评价“诸葛亮智而近妖”这句话的出处是在哪里
鲁迅先生评价“诸葛亮智而近妖”这句话的出处是《中国小说史略》。
3. 金圣叹的小说理论
一、“性格”说辨正
如何成功地塑造小说的人物,是金圣叹小说叙事理论中最具光彩也最享盛誉的部分,也是论者最有争议的部分。如有人以为,金圣叹的“性格”内涵反映出了“典型性格”的特点,表明他掌握了共性与个性、一般与特殊相统一的艺术辩证法[1];还有人认为,“明清之际,我国人物理论中出现了人物类型理论与人物性格理论并存的态势,并出现后者逐渐取代前者的历史发展趋势”,其中,“金圣叹的人物性格个性化理论显得更充分、更深刻、更完备。”[2]有人则不无自豪地说,金圣叹的人物性格个性化理论比黑格尔、别林斯基早了两个世纪[3](P.562)!在我看来,这种以“西”释“中”,即套用西方现实主义的典型理论来阐释中国古代的小说理论,极大地漠视与遮蔽了中国古代小说理论的“异质性”存在。
“性格”一词,较早见于唐代李中诗《献张拾遗》:“官资清贵近丹墀,性格孤高世所稀。”后来,出现于小说中,主要指一个人的脾气。如《水浒传》第二十三回西门庆说武大郎是一个养家经纪人,“又会赚钱,又且好性格”。而真正把“性格”作为小说理论的范畴,运用于文学批评,则是从金圣叹开始的。金圣叹在《读第五才子书法》中把成功塑造人物性格确定为小说艺术的中心,即衡量小说艺术成就的主要尺度:“别一部书,看过一遍即休。独有《水浒传》,只是看不厌。无非为他把一百八个人性格,都写出来”;“《水浒传》写一百八人性格,真是一百八样。”那么,金氏所谓“性格”的内涵是什么呢?《水浒传·序三》云:“《水浒》所叙,叙一百八人,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气质,人有其形状,人有其声口”可见,“性格”包括了一个人的“性情”、“气质”、“形状”和“声口”等方面的内容。其中,“性情”指人物的胸襟、心地和情绪,“气质”指人物天生的禀赋,“形状”指人物的肖像和行为、动作所呈现的状态,“声口”指人物的言谈以及说话时的神情。“性情”和“气质”是形成人物性格的内在因素,“形状”和“声口”则是体现人物性格的外在因素,它们都标示出人物区别于他人的独特精神特征,而构成人物独具的“性格”。在金圣叹之前,容与堂本《水浒传》称作者刻画人物“妙绝千古,全在同而不同处有辨,如鲁智深、李逵、阮小七、石秀、呼延灼、刘唐等人,都是急性的,渠形容刻画来,各有派头,各有光景,各有家教,各有身份,一毫不差,半些不混,读者自有分辨,不必见其姓名,一睹事实就知某人某人也。”这里的“派头”、“家数”、“身份”、“光景”,主要着眼于人物的外部形态(年龄、地位和职业等);而金圣叹的“性情”、“气质”、“形状”、“声口”则直接抓住了人物的思想和稳定的心理特征,其所论显然比前者深入、完备得多。金圣叹还指出,同类心理特征在特定人物身上的表现是不同的,必须在不同人物的同类心理特征中细细分辨:“《水浒传》只是写人粗鲁处,便有许多写法。如鲁达粗鲁是性急,史进粗鲁是少年任气,李逵粗鲁是蛮,武松粗鲁是豪杰不受羁靮,阮小二粗鲁是悲愤无说处,焦挺粗鲁是气质不好。”(《读第五才子书法》)金圣叹一口气数说了六个人物的粗鲁,分析的重心却在其背后所不同的深层心理原因。显而易见,金圣叹的“性格”概括了作为个体的人对于周围世界的稳固态度和惯常行为方式方面的心理特征。这也正是中文“性格”一词的基本意义。
黑格尔所谓的“性格”原文“Charakter”源于希腊文“kharakter”(义指被记录下来的东西,所刻的记号)。朱光潜翻译《美学》第一卷“人物性格”一节时做了脚注:“原文Charakter按字面只是‘性格’,但是,西方文艺理论著作一般用这个词指‘人物’或‘角色’。”[4](P300)此义在中文“性格”一词里是没有的。黑格尔对“性格”有明确的规定:“神们(指“普遍的力量”——引者注)变成了人的情致,而在具体的活动状态中的情致就是人物性格。因此,性格就是理想艺术表现的真正中心。”可见,黑格尔的“性格”是由“绝对理念”分化成的“普遍的力量”融会在个体身上形成的完整个性,它的具体内容是“情致”,“性格”的典型意义,就在于它代表了普遍的精神力量。黑格尔指出,艺术之所以美,就在于描写了这样的“性格”。在黑格尔美学里,“典型”又称“理想”,是“从一大堆个别偶然的东西之中所拣回来的现实”,即“符合理念本质而现为具体形象的现实”。他所谓的典型化,“是概念到感性事物的异化”[4](P14),这是一个“观念化”或“心灵化”的过程。显而易见,黑格尔是从外部关系——理念发展过程之一定历史阶段中的“冲突”,以及精神化了的社会关系——规定“性格”的,他所强调的是个性化、心灵化了的理性,人的自然天性必须从属于理性。从黑格尔的个性观念可推导出性格的共性意义,即“普遍力量”是必须符合理性,合乎“绝对理念”发展目的性的“善”,表现为“永恒的宗教的和伦理的关系”[4](P279)。他所要求于“性格”的个性与共性的统一。本质是历史的“真”与永恒的“善”的统一。而金圣叹则是从心理内涵上规定“性格”,强调性格的生动性和个性,主要是一种心理的真实感。所以,他重视的是表现出人的天性、行为的自发性,即“天真”之趣、“稚子之声”,理性是从属于自然的。
金圣叹的“性格”是心理与伦理的统一。
金圣叹的人物性格理论从心理内涵上规定“性格”,强调性格的生动性和个性,强调一种心理的真实感,这便与中国古代美学思想中的形、神关系论相通了。事实上,包括金圣叹在内的小说评点家们,在具体小说评点过程中最为讲究的就是形、神关系,而不是共性与个性、普遍与特殊的关系。小说评点家们每每在小说叙事写人状物出色的地方批上“化工之笔”、“神理如画”、“如见如闻”,或批“如画”、“传神”、“活象”,或简单批一字“画”。所谓“化工”就是能够将人或物写得形神兼备,能“追魂摄魄”;其反面就是“画工”,即只写出人或物的形迹相似,而没有写出人或物的神采。显然,他们是从“传神写照”的画学理论那里得到了启发。“传神写照”语出刘义庆《世说新语·巧艺》,其中记顾恺之画人,“或数年不点睛。人问其故,顾曰:‘四体妍媸,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除了“传神写照”外,顾恺之还提出“迁想妙得”的美学命题。前者强调不泥于形迹,不求形体的逼真,主张以有限的形体表现人物无限的神情风韵;后者则强调自由发挥想象力,以超越有限的物象,把握对象内在的神韵,即捕捉到人物特有的情趣,表现自然山水蓬勃的生机与内在生命的气势。顾恺之形神结合、以传神为主的创作理论,与五代画家荆浩的“度物象而取其真”,都同样强调艺术作品要传达出对象的内在生命和精神本质。“传神写照”后来成了我国绘画艺术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六朝时期提出“传神写照”的美学原则后,在我国古代文学创作实践和文艺思想发展过程中,总体而言,强调“形似”和“神似”的辩证结合或侧重于“传神”是主流。从理论上看,晋代陆机(261-303)《文赋》提出“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强调“穷形尽相”。梁代刘勰(465-520)则提出“窥意象而运斤”,主张“拟容取心”,即表现出事物的精神和本质。唐司空图在《诗品》更是提出“离形得似”的原则,强调艺术描写应着眼于对创作对象内在精神实质的刻画,而不应拘泥于形迹。宋严羽的《沧浪诗话》以“入神”为诗歌最高境界,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言有尽而意无穷”。苏轼在《净因院画记》里则对艺术传神的特点作了比较深刻的分析,提出“常形”和“常理”,也就是形似和神似的问题,他以文与可画竹为例,指出只有“得其理”,才能挥笔自如,传神写照。苏轼所谓的“常形”、“常理”,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中称之为“物态”与“物理”,又称后者为“神理”,即传神而能得事物内在精神本质之意,他们都意在说明传神之作要害在于形象化地反映事物的本质特征。
“传神写照”的美学原则,也为许多小说、戏曲批评家所借鉴,并运用于人物形象创造的理论批评之中。如北宋赵令畤指出,《会真记》中崔莺莺所以能“飘飘然仿佛出于人目前”,就在于把这一人物的“神态”、“生气”即“都愉淫冶之态”作了传神的刻画[5](P57)。小说评点的创始人刘辰翁,在评点《世说新语》时,多次称其人物语言“极得情态”、“风致”、“意态”,而予人“神情自近,愈见其真”的艺术感受[5](P75)。明清时期,形神论更是融入了小说理论批评,人们以“传神”与否作为衡量小说艺术成就高低的基本标准。如胡应麟指出,《水浒传》“不事文饰而曲尽人情”,在叙事之外,“游词余韵,神情寄寓处”,“极足寻味"[6](P437);天都外臣汪道昆则称《水浒传》“如良史善绘,浓淡远近,点染尽工”[7](P189)。容与堂本《水浒传》较早用形神兼备的美学理念分析、估量小说在这方面的成就:“《水浒传》之所以与天地相终始”,就在于所塑造的人物“情状逼真,笑语欲活”,“千古若活”;称赞施耐庵是“传神写照妙手”。金圣叹继承了前人的灼见,并对“传神写照”作出了自己独到的理解。杜甫题画诗《画鹰》前四句:“素练风霜起,苍鹰画左殊。掇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金圣叹批云:“画鹰必用素练,止是眼前恒事。乃他人之所必忽者,先生之所独到,只将风霜起三字写练之素,而已肃然。若为画鹰先作粉本,自非用字不分,乃凝于神者,能有此五字否?三四即承画作殊,殊字事作一解。世人恒言传神写照,夫传神写照,乃二事也。只如此诗掇身句是传神,侧目句是写照。传神要在远望中出,写照要在细看中出。不尔便不知颊上三毛,如何添得也。”在金圣收看来,“传神写照”应作“二解”:“写照”是外取骨相神态,它是局部性的,故“要在细看中出”;“传神”是内表对象的内在生命、人格心灵,它是整体性的,故“要在远望中出”。这里,金圣叹实际指出,表与里、实与虚、局部与整体等的描写,都必须具备形象直观性;而且,“写照”与“传神”之间必须协调统一,不能割裂、孤立。否则,“不知颊上三毛,如何添得”。“传神写照”的这些基本原则,实际也正是小说人物性格塑造的核心所在。
围绕着“传神写照”,金圣叹全面而深入地研究和分析了《水浒传》的“化工之笔”,总结出了“白描”、“衬染之法”、“背面敷粉法”、“烘云托月”与“染叶衬花”等许多具体的艺术表现手法。这些方面已有许多论述,兹不赘述。
二、“传神写照”与中国传统思维方式
以金圣叹为代表的中国小说评点家,都把小说人物性格塑造的审美取向同中国古代美学思想中的形、神关系联系起来;而欧洲典型理论中的现象与本质、个性与共性、特殊与一般等范畴,基本上与中国古代小说的语境无涉。那么,为什么中、西方小说的人物形象理论会走上不同的发展模式呢?我们拟从中、西方传统思维的差异入手,对这一问题进行探讨。
我们知道,思维方式是文化的一个重要内容,一个民族在创造一种文化的同时,形成了与之相应的思维方式。中国传统思维对于小说创作的影响是多方面的,从文化与文学比较的角度看,其中影响中国古代小说人物形象塑造的,主要是感性一元论。很多学者在研究中西认识论差别时,都发现“有”与“无”是两个非常重要的概念[8](P62-92)。简言之,“有”是西方人认识世界的一个基础,西方人在追求宇宙本体的时候,看重的是有(Being)而不是无,是实体(Substance)而不是虚空。古希腊哲学家巴门尼德第一个提出“有”(Being)这个概念,亚里士多德随后提出“存在”(Substance),“有”和“存在”决定了西方文化发展的方向。后来西方哲学家所提出的一系列概念,如物质方面的原子、微粒、单子、原子等,精神方面的理式、理念、逻辑、上帝、先验形式等,都基本上没有越出“有”和“存在”的范畴。在中国古代哲学里,最重要的则是“道”、“无”、“理”、“气”四个最重要的概念。在古人眼里,大千世界无不在“道”中,世界不过是“道”变动的产物,《周易》云:“道有变动,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无”则是“道”的特点和存在方式,《老子》云:“道可道,非常道”;“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道”虽不可见,却无往不是“道”;“道”之循环往复谓之“气”,“理”则是“道”生成变化所遵循的规律。正是在“有”和“无”这两个概念之间,中西方哲学家给我们描述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实体的宇宙,一个气的宇宙;一个实体与虚空的对立,一个则虚实相生。这就是渗透于各个方面的中西文化宇宙模式的根本差异,也是两套完全不同的看待世界的方式。”[9](P21)在西方人眼里,世界是一个确定的、可认知的“有”和“存在”,人和自然、肉体和精神、物质和意识被清晰地切分开来。世界唯其是确定的,才是可认知的,它才被划分为已知、未知,激发西方人认识世界的极大热情。这不仅体现在自然科学中,也反映在各种艺术门类,只是后者侧重的是对社会生活的认识。而在古代中国人眼里,世界是不确定的,万物皆生于“道”,人也是“道”的一部分;“道”生生不息、周流往返,万物从中产生,旋即又回归道体之中。宋张载以“气”形容这种变化:“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10](P7)既然世界的本原是虚空,天地万物生生不息,旋生旋灭,故它们是不确定的,也是不可把握的物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功能;在“天人合一”的观念里,人对道的认识不是将它作为一个对象来研究与审视,而是面向自身的自省。只要认识自我、超越自我,不为小我所蔽,就能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儒家的人“与天地参”、“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以及道家的“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讲的都是这个道理。因此,“传统思维的特点,则是把认知和情感融和在一起,知、情、意处在合一未分化的状态,其中,情感因素起重要作用。这就使传统思维带有强烈的情感色彩,使思维按照主观情感需要所决定的方向发展。”[11](P29)
西方的理性——逻辑思维方式在叙事文学创作中主要表现为二元论的认知方式。西方哲学家很早就对现实的现象世界表现出极其不信任,一直在积极寻找生活背后所隐藏的本质。如柏拉图认定现象是虚幻的,因而人为地制造出一个秩序井然的理念世界。亚里士多德继承了柏拉图的这种现实与本质的二分法,在亚氏看来,诗比历史更富有哲学意味,因为它所叙述的是普遍的事:“所谓普遍性是指某一类人,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在某种场合会说些什么话,做些什么事——诗的目的就在此”[12](P28-29)。朱光潜先生指出:“亚里士多德不仅肯定艺术的真实性,而且肯定艺术比现象世界更为真实,艺术所摹仿的决不如柏拉图所说的只有现实世界的外形(现象),而是现实世界所具有的必然性和普遍性即它的内在本质和规律,这个基本思想是贯串在《诗学》里的一条红线”;“……他比较诗与历史的用意是明白的,就是诗不能只摹仿偶然性的现象,而是要揭示现象的本质和规律,要在人物事迹中见出必然性和普遍性。这就是普遍与特殊的统一。这正是‘典型人物’的最精微的意义。”[13](P72、P73)显然,这实际上仍是现象、本质二元论在人物身上的一个变体。此后,西方文艺理论在这方面的论述不绝如缕。古罗马的贺拉斯劝谕诗人在创作的时候,“必须注意不同年龄者的习性,给不同的性格和年龄者以恰如其分的修饰”;“必须永远坚定不移地把年龄和特点恰当配合起来
那么,小说家怎样才能把握住事物内在之理,而刻画出形神兼备的人物性格呢?金圣叹指出,人物性格的刻划必须是作家“亲动心”、“格物”的结果。金圣叹在《水浒传·序三》中说:“天下之文章,无有出《水浒》之右者;天下之格物君子,无有出施耐庵先生右者”;“施耐庵以一心所运,而一百八人各自入妙者,无他,十年格物而一朝物格,斯以一笔而写百千万人,固不以为难也。”所谓“格物”,就是推究事物的原理,具体到小说创作中的人物塑造,就是对社会生活和人物进行长期深入的观察、体验、分析和研究,了然于心之后,才能“物格”,即掌握人情物理的来龙去脉和事物的发展规律。在长期“格物”的前提下,金圣叹强调以“忠”、“恕”为核心的“澄怀格物”的方法:“格物之法,以忠恕为门。何谓忠?天下因缘生法,故忠不必学而至于忠。天下自然,无法不忠。或亦忠,眼亦忠,故吾之见忠;钟忠、耳忠、故闻无不忠。吾既忠,则人亦忠,盗贼亦忠,犬鼠无不忠,所谓恕也。夫然后能尽人之性,而可以赞化育,参天地。”“率我之喜怒哀乐自然诚于中,形于外,谓之忠。知家国天下之人率其喜怒哀乐无不自然诚于中,形于外,谓之恕。”(第四十二回回评)对自己隐秘的心理作真诚坦率的自我审视、自我观察和自我分析,从而显露出本身的真实情况,此之谓“尽己”。任何事物都是按照各自的原因和条件展现其本性,正如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和命运,这是根据其自身的原因和条件形成的,此之谓“尽物”。所谓“忠”,就是既“尽己”又“尽物”。由“尽己”抵达“尽人”、“尽物”,其中关键在于“恕”,即在小说创作中对于描写对象“设身处地”、“推己及人”地驰骋想象。从“格物”到“物格”,就是掌握人物、事物生成的原因、条件和必然关系之后,再以己之本性推及其他事物本性的过程。
怎样才能达到对人情物理之“理”的认识和把握;如果说“忠恕”说是从小说家的角度探索,那么,“因缘生法”说则是从人物形象的角度,讲人物性格如何在小说家头脑中形成和发展。“因”指事物生起或坏灭的根据,“缘”指促成结果的条件,“法”是因缘和合所生成的物质或精神现象。金圣叹在《水浒传》第五十五回回评道:“经曰:因缘和合,无法不有。……其文亦随因缘而起,则是耐庵固无与也。”也就是说,小说家能写出形形色色的人物,如豪杰、奸雄、淫妇、偷儿等,并不因他自己一定当过豪杰、奸雄、淫妇、偷儿,而是由于他“深达因缘”,即掌握了构成这些人物心理、行为的“因”、“缘”,而在“因缘”的相互作用中,完成了人物言行的展开和情节的发展。具言之,作家谙熟各种人情物理,依据明确的创作意图,设置下人物的出身、嗜好、经历、性情,以及社会关系、历史背景等“因缘”,人物便在这些“因缘”的制约、推动下,合乎逻辑地行动和言语。因此,作家尽管与每个对象“无与”,却能君临他们之上,依据人情物理设计、安排和驱遣他们,指向自己的创作目的。这就是《水浒传·序三》所总结的:“忠恕,量万物之斗斛也;因缘生法,裁世界之刀尺也。施耐庵左手握如是斗斛,右手握如是刀尺,而仅仍叙一百八人之性情、气质、形状、声口者,是犹小试其端也。”特殊性与差异性,是万物的基本规律(“量万物之斗斛”);各具差异的众多因缘和合而生万物,则是创造千差万别的大千世界的根本法则(“裁世界之刀尺”)。
可见“因缘生法”、“格物”、“忠恕”是三位一体的。作家由“因缘”探知人性的发生根源,再通过对性格发生条件的模拟内省(“亲动心”)求得真切的体验,感性的真实便转化成了心理的真实,成了人物“性格”的个性内涵。这样,小说人物的塑造就成了一个出乎其外的审美观照与入乎其中的审美体验的统一过程。
金圣叹以上所论,与中国传统的现象一元论的直觉思维方式是一致的,它们揭示了小说创作的心理规律,颇具东方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