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售票員小說
㈠ 小說《請買票》中文譯文
在英國中部有一路單軌車。這條線路勇敢地告別縣城,躍身沖進黑色的工業近郊,忽而沖上山巒,忽而跌入峽谷,穿過一個個長且醜陋的工人村,跨溝渠,過鐵路,從那庄嚴聳立在茫茫煙霧之上的教堂腳下駛過。它經過死氣沉沉、骯臟陰冷的小集市區,斜身從電影院和商店旁飛馳而過,一頭扎進礦谷,然後又向上爬,繞過一個當地的小教堂,穿過木林,一個沖刺到達終點--工業區最後一個醜陋的小地方,一個倚在黑暗的荒野邊不斷顫抖的寒冷小鎮。就在這里,那綠色與乳白色相間的有軌車象貓似的收住了腳,帶著一種不尋常的滿足喵嗚幾聲。但幾分鍾之後--批發商合作協會樓上的大鍾敲響了--於是,它出發了!再一次登上歷險的旅程。它又是不顧一切地向山下俯沖,在彎彎曲曲的山谷間上下顛簸;又是山頂集市那個寒冷的小站;又是教堂腳下那令人心悸的陡峭的大下坡;又是壞形道口那耐心等待錯車的臨時停車;就這樣走呵走呵,走了漫長的兩個小時,一直走到一個個狹長的工廠撲面而來。這時,它便踏上了這座了不起的縣城的污穢街道,再一次怯生生地滑進終點站。在那些紅白相間、偉大的市內電車面前,它是那樣局促不安;然而,它依舊生氣勃勃,充滿自信,多少有點象一個敢作敢為的小東西,象是一葉從黑色礦區花園里伸展出來的荷蘭芹,綠油油的充滿了活力。
坐這種車總是一種歷險。因為是在戰爭時期,司機都是些不適於做大活動量的工作的男人,象跛子和駝子。因此,他們身上都具有一種魔鬼的精神。坐車變成了障礙越野賽。!我們利索地縱身一跳,便躍過了運河大橋--現在又該向交叉路口進發了。隨著一聲嘶叫和一道亮光劃過,我們又過去了。說實在的,有軌車經常脫軌,可這又有什麼呢?它蹲在一條溝里,一直等到其它有軌車來把它拖出去。
在難以沖破的黑夜裡,一輛車,實實足足地塞滿了大活人,會一下子動不了了,象這種事也是司空見慣的。在這黑沉沉的深夜,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司機和女售票員會突然大喊起來:「全下去--車著火了!」可是乘客們非但沒有驚恐的沖下去,反倒無動於衷地回敬他們:「上車--上車!我們不下。就在這兒呆著吧!加油!喬治!」這就樣一直呆到火苗真的躥了起來。
他們之所以不願下車,是因為在這大風呼號、冰冷漆黑的夜裡,一輛車就是一個避風港。礦工們從這個村跑到那個村,就是為了換個電影院,換個姑娘,或是換個酒館。每輛車都拚命地塞滿了人,誰願意就因為車子出了點毛病而冒險跑到外面幽黑的荒野中去等待?沒准還得再等上一個小時才下一趟車,而看到的竟是車上那倒霉的牌子:「到站才停」;誰願意冒險去迎候那燈光輝煌卻也擁擠不堪的三節廂有軌車,而聽著它發出一聲嘲笑的鳴叫疾馳而過呢?深夜裡來往的車呵,你只能聽到他的聲音。
正如官方人士驕傲地宣稱的那樣,這種英格蘭最危險的有軌車上的售票員全部由姑娘們擔任。司機是些腿腳不便的楞小伙,再不就是些柔弱有病的年輕人,戰戰兢兢地開著車向前爬行。而女孩子卻是些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姑娘。別看她們身著難看的藍色制服,裙子都遮不住膝蓋,頭頂沒有模樣的舊尖頂帽,可身上卻都有一種老兵油子式的沉著和自信。雖然車上擠滿了吵吵嚷嚷的礦工,下邊一層吼著贊美詩,上邊一層此起彼伏地哼著淫盪小曲兒,這些小姑娘卻都安然自得。她們猛地撲向那些不買票就想混下車的小青年,而對那些到站該下車的男人卻是一陣好搡。她們眼裡可不揉沙子--別想找她們的便宜。她們誰也不怕--可人人都怕她們。
「喂,安妮!」
「喂,特德!」
「,我有雞眼,斯通小姐!我敢擔保你的心準是石頭做的,你看你又睬著我了。」
「你該把腳丫子裝在兜兒里。」斯通小姐回敬了一句,抬起高筒靴邁著剛健的步伐到上層去了。
「哪位沒買票,請買票啦!」
她堅毅專橫,疑心很重,時刻准備主動出擊。她一個人能抵擋上萬人。車上的踏板就是她的塞莫波雷隘口。
然而,在這些車上,在安妮堅實的胸膛里,有著某種熱烈的羅曼蒂克氣氛。上午十點到一點之間,工作相當清閑,這也就是輕松浪漫的時刻了;不過,趕集日和星期六除外。這時,安妮便有時間環顧一下四周了。司機們正在大馬路上聊天,此刻他通常是跳下車,鑽進一家她看好了什麼東西的商店。姑娘們和司機關系融洽。他們這只歷經艱險的大船--有軌車--滿載貨物,無休止地在陸地的風暴波濤中顛簸,那麼,他們難道不是同舟共濟的夥伴嗎?
而且,檢票員也多半在這清閑的時候出現。鑒於某種原因,這條線路上的工作人員都很年輕,沒有也不會有鬢發灰白的老翁。因而檢票員也都是風華正茂,而且其中有一個,就是那個檢票領班,還很漂亮。那是個潮濕陰沉的早晨,只見他身裹一件長長的油布雨衣,尖頂帽低低地壓在眼眉上,站在那裡等車。他面色紅潤,棕色小鬍子上沾著露水,臉上掛著一絲粗野無禮的微笑。即使是穿著雨衣,他也顯得相當高大敏捷。他跳下車和安妮打招呼:
「喂,安妮!沒淋濕吧?」
「還好。」
車上只有兩個人。查票工作很快就結束了。隨之而來的便是踏板上毫無顧忌的一路長談,一場很好、很輕松、長達十二英里的閑聊。
這位檢票員名叫約翰•托馬斯•雷諾--人們總是叫他約翰•托馬斯,除非有時出於惡意,叫他科迪。如果有人遠遠地用這個簡稱叫他,他就會勃然大怒。有半打村子裡都流傳著他那為數不算少的丑聞。他早晨和女售票員調情,晚上待她們離開車場後,又纏著要同她們一起去「散步」。當然了,這就不斷導致一些姑娘離去。於是他又與新來的姑娘故伎重演;不過也總得這個姑娘相當漂亮,而且她也是同意去「散步」的。值得一提的是,這兒的大部分姑娘都非常年輕標致,這種乘著車子四處飄盪的生活賦予她們水手般大無畏的氣魄。船停泊在港口,她們在岸上舉止如何又有什麼關系呢?明天她們就會又回到甲板上去了。
然而,安妮頗有點韃靼人的味道,而且,幾個月來,她那條鋒利的舌頭一直使約翰•托馬斯不敢近前。不過,她可能為此反倒更加喜歡他了。他走來時總是面帶微笑,笑容里有一股厚顏無恥的勁頭。她注視著他征服一個又一個姑娘。早上,在他和安妮調情時,安妮可以根據他的嘴角和眼神,說出他在前一天晚上曾和這個或那個姑娘出去過。他真可謂是個唐璜式的人物。安妮算是把他看透了。
在這種微妙的對峙氣氛中,他們宛若是兩個老友,彼此了如指掌,而相互關系中的那種敏感狡黠則幾乎象夫妻之間一樣。但安妮總是與他保持一段距離。況且,她還有自己的男朋友呢。
斯達秋茲游藝會十一月份在比斯特伍德舉行。安妮正好在星期一晚上休班。那天晚上,氣候惡劣,細雨霏霏,可她還是裝扮一番,上游藝會去了。她隻身前往,盼望能很快結交一個什麼朋友。
游藝台轉來轉去,吱吱啦啦地放出「音樂」,雜耍表演熱鬧非常。在打椰棚里沒有椰子,而是些戰爭時期的人造代用品,孩子們說那是用鐵絲綁上的。可悲的是,遠不如以前那樣光彩奪目、華貴奢侈了。然而,那地面卻仍象過去一樣泥濘,仍舊是擁擠的人群和在燈火輝映下攢聚的面孔,空氣中仍充斥著那種石腦油、馬鈴薯和電器的混合味道。
安妮小姐在游藝場里第一個碰到的不是別人,偏偏是約翰•托馬斯。他身穿一件黑色大衣,扣子一直扣到下巴,頭戴一頂蘇格蘭呢帽,低低地壓在眼眉上。帽子和大衣中間的一張臉紅膩膩的,象往常一樣微笑著,還是那麼活潑。他的嘴角會怎麼挑動,安妮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她非常高興能有個「男孩子」陪她。到游藝場來玩,沒有個伴兒多沒意思。約翰•托馬斯很會討女人的歡心,他馬上就帶她去乘小火車--那條齜牙咧嘴、繞來繞去的鐵龍。實際上,坐這玩意兒並不象坐有軌車那樣令人激動。然而,坐在搖晃的綠色鐵龍里,浮游在人頭攢動的海洋之上,東倒西歪地在低空中疾馳,同時,還有叼著香煙的約翰•托馬斯俯在她的頭上,這對她來說,是件最對口味的事。她是個豐滿、靈巧、活潑的姑娘,因此,她頗為激動,心裡非常高興。
約翰•托馬斯拉著她又坐了一圈。這樣,當約翰•托馬斯這么溫柔撫愛地挽住她,把她摟得更靠近自己時,她怎麼好拒人於千里之外呢?況且,他還是小心翼翼的,一切都做得盡量不太唐突。她低頭看了看,看見他那隻紅潤漂亮的手並沒有露在人們的視野之中。他們相互真是太了解了。因此,他們一心興致勃勃地逛游藝場。
乘完鐵龍,他們又去騎木馬。每次都是約翰•托馬斯付錢,所以,她只能表現得很溫順了。約翰•托馬斯當然是騎外側的那匹馬了--馬的名字叫「黑拜斯」--而她呢,則臉朝他側身坐在里側的馬上--馬的名字叫「野火」。約翰•托馬斯當然也不會抓住銅扶手、規規矩矩地騎在「黑拜斯」身上。他們在燈光下飛快地旋轉著,起伏著。他一邊轉,一邊在木馬上打旋,抬起一條腿從安妮的坐騎上掄過,然後,半仰著朝她大笑,那條腿在空中可怕地踢上踢下。他興高采烈。安妮呢,唯恐自己的帽子歪到一邊去了,她感到興奮異常。
他投套圈給她贏來了兩個淺藍色的帽卡子。這時,他們聽到電影院里傳來下一場電影的預報,便爬上台階,走進影院。
當然了,放映時機器經常會出毛病,影院里不斷出現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於是場里便會發出一陣狂喊,同時是一片嘖嘖的響亮的接吻聲。此時,約翰•托馬斯便把安妮摟過來。不管怎麼說,他的擁抱給姑娘一種溫暖舒適的感覺,彷彿總是那樣自然,恰到好處。而且,這種摟抱令人心曠神怡,又愜意,又美好。他俯下身來,安妮感覺到了他的呼吸;她明白,他是想吻她的嘴唇。他是那樣的熱烈,安妮又是那樣嬌弱地依偎著他。總而言之,安妮希望他吻她。
但燈光一下亮了;安妮象觸電一樣抬起身,扶正了帽子。約翰•托馬斯隨隨便便地將手臂留在了安妮身後。啊,和約翰•托馬斯一起逛游藝會多麼有趣,多麼激動人心呵。
電影散場後,他們漫步走過黑暗潮濕的田野。他懂得全部求愛的藝術。但他最擅長的是在黑茫茫、雨蒙蒙的夜晚摟抱著姑娘坐在籬笆梯橙上,他的擁抱就好象把姑娘抱在空中,四周盪漾著他的溫馨和喜悅。他的吻輕柔、緩慢,帶著尋覓的味道。
於是安妮跟著約翰•托馬斯走了,盡管她仍和她原來的男朋友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系。有些售票姑娘喜歡表現得桀驁不馴,但是在這個世間,這個問題上,你必須面對現實。
安妮非常喜歡約翰•托馬斯,這是毫無疑問的。每當他來到她的身旁,她總是從心底里感到那麼充實和溫暖。約翰•托馬斯也是真心喜歡安妮,比往常更甚。安妮能使男人筋酥骨軟,神魂顛倒,就好象她融化進了他的身體一樣。這可真是罕見而又令人銷魂的。他對此贊賞不已。
隨著不斷的接觸,他們之間產生了一種親昵的關系,這種關系日益發展著。安妮想將他作為一個人,一個男人來看待,她要從各個方面了解他,也希望約翰•托馬斯同樣了解她。她不想只保持一種肉體關系,可到目前為止,約翰•托馬斯僅限於此。安妮為約翰•托馬斯離不開她而感到驕傲。
安妮在這里犯了一個錯誤。約翰•托馬斯意在只保持這種關系,從未想過要成為安妮面面俱到、形影不離的伴侶。當安妮開始對他的精神世界、他的生活和他的性格發生興趣時,他斷然拋棄了她。他憎恨這種東西。並且他知道制止它的唯一辦法就是避開它。安妮心中的那種女性佔有欲被喚醒了。因此,約翰•托馬斯離開了安妮。
要說安妮不感到驚訝,那是瞎說。一開始她感到震驚,慌了手腳,因為她一直極為自信她已經抓住了他。有一段時間,她不知所措,一切事物對她都變得捉摸不定。隨後,她懷著一腔怒氣、怨恨、凄涼和悲痛哭了一場。接著,她感到一陣絕望。事過之後,約翰•托馬斯仍那樣恬不知恥地來到她的車上,與她仍舊那樣熟識親密,但一舉一動都向安妮顯示出,他目前又找到別人了,而且正在他新的征服領地里津津有味地享樂。此時,安妮才下決心一定要報復。
安妮清楚地知道約翰•托馬斯都和那些姑娘出去過。她找到娜拉•普爾蒂。娜拉是個細高、白皙而體態勻稱的姑娘,有著一頭美麗的金發,對一切都守口如瓶。
「喂!」安妮和她打招呼,然後輕聲說,「約翰•托馬斯又和誰勾搭上了?」
「我不知道。」娜拉說。
「得了,你知道,」安妮嘲弄地改用方言說,「你知道得和我一樣清楚。」
「嗯,我知道,那又怎麼樣?」娜拉說,「反正不是我,你就別操心了。」
「是西西•米金,對嗎?」
「就我所知,就是她。」
「他真不要臉!」安妮說,「我打心眼裡討厭他那個厚臉皮。他要來找我,我就把他踢到踏腳板底下去。」
「沒准哪天他真得挨上一頓揍。」娜拉說。
「哎,準的。不過得等到有人真下決心教訓他的時候,我真想親眼看著掃掃他的威風,你呢?」
「我不反對。」娜拉說。
「你和我都有理由關心這件事,」安妮說,「哪天咱們揍他一頓,我的姑娘。什麼?你不樂意?」
「我不反對。」娜拉說。
其實,娜拉比安妮更富有報復心。
安妮一個個地串通好了約翰•托馬斯那些舊日的女友。事也湊巧,西西•米金很快就離開了車隊。她母親逼她走的。這時,約翰•托馬斯又變得qui-vive起來了,他的眼光又投向他舊日的獵物,最後落到了安妮身上。他想安妮現在已經學乖了,況且,他還是喜歡她的。
安妮計劃星期日晚上與約翰•托馬斯一起回家。那天她的車正好九點半回到車場,而末班車要到十點一刻才到。所以,約翰•托馬斯就得在那兒等她。
姑娘們在車場有一間自己的小休息室。那房子很簡陋,但卻舒適,屋裡生著火,還有一隻爐灶、一面鏡子、一張桌子和幾把木椅。有半打對約翰•托馬斯了解得非常透徹的姑娘都沒法成了這個星期日下午的班。開始收車了,這些姑娘都聚到休息室里。她們並沒有急著回家,而是圍著火坐下,喝起茶來。外面是一片漆黑和戰爭時期的混亂。
約翰•托馬斯乘安妮後面的一輛車回場,時間是差一刻十點。他隨隨便便地把腦袋探進姑娘的休息室。
「在做祈禱嗎?」他問了一句。
「噯,」洛拉•夏波說,「只許婦女參加。」
「可這是我呀。」約翰•托馬斯說。這是他最喜歡說的一句口頭禪。
「關上門,小子。」繆麗爾•拜格萊說。
「噢,讓我在門里還是在門外?」約翰•托馬斯說。
「隨你便吧。」波麗•博金說。
他進了屋,隨手關上門。姑娘們挪動了一下,在靠火的地方給他騰出一個空兒來。他脫下大衣,把帽子往後一推。
「誰掌壺?」他說。
娜拉•普爾蒂默默地給他斟了一杯茶。
「想來點麵包和烤肥肉嗎?」繆麗爾•拜格萊問他。
「噯,給我們來點吧。」
他吃起那塊麵包來。
「哪兒也不如家裡好啊,姑娘們。」他說。
他吐出這么一句無恥的話,她們全看著她。而他,在這么多姑娘的目光下顯得得意洋洋,彷彿是在沐浴著溫暖的陽光。
「要是你不怕摸黑回家的話。」洛拉•夏波說。
「我!一個走,我可害怕。」
他們一直坐到聽見末班車進了場。幾分鍾之後,艾瑪•赫斯蕾進來了。
「過來,老太婆。」波麗•博金喊了一聲。
「真是凍死人了。」艾瑪說著把手伸向火。
「可是,我……害怕,天黑,回家。」洛拉•夏波唱起來,曲子自然而然地隨口而出。
「你今晚和誰一起走,約翰•托馬斯?」繆麗爾•拜格萊冷冷地問。
「今晚?」約翰•托馬斯說,「噢,我今晚自己回家--我自個兒走。」
「可這是我呀。」娜拉•波蒂用他那句口頭禪說。
姑娘們尖聲笑起來。
「我跟你一樣,娜拉。」約翰•托馬斯說。
「不明白你什麼意思。」洛拉說。
「哎,我該顛兒了。」他說著站起身,伸手去拿大衣。
「別走,」波麗說,「我們都在這兒等你呢。」
「明天早上還得起呢。」他以一種長官的仁慈口吻說。
她們全都大笑起來。
「別呀,」繆麗爾說,「別讓我們都那麼孤零零的,約翰•托馬斯,帶一個走!」
「如果你們願意,我全都帶走。」他殷勤地回答。
「那也不成,」繆麗爾說,「兩人才配對,七人可太多了。」
「別呀--帶一個,」洛拉說,「公平合理,擺到桌面上,到底帶哪個?」
「哎,」安妮喊起來,這是她第一次開口,「挑呵,約翰•托馬斯,看你挑誰。」
「別這樣,」他說,「我要安安靜靜地回家。我今晚感覺良好,就這一次。」
「去哪?」安妮說,「好好樂一樂嘛。你得從我們當中帶一個走。」
「不行,我怎麼能只帶一個呢,」他不自然地笑著說,「我可不想結仇。」
「你只會和一個人結仇。」安妮說。
「就是你選中的那個。」洛拉補上一句。
「噢,我的天哪,誰說和姑娘結仇了!」約翰•托馬斯驚嘆了一聲,轉身又要溜,「好吧……晚安。」
「別走,你必須挑一個,」繆麗爾說,「轉過去,臉朝牆,說說看拍你的是誰。快點--我們只拍你的後背--我們當中的一個,快點--臉朝牆轉過身去,不許偷看!說是誰拍你的。」
約翰•托馬斯忐忑不安,也不相信她們。但又沒有勇氣逃出去。她們把他推到牆根下,讓他臉朝牆站在那兒。她們在他背後做鬼臉,吃吃地笑著。他看上去非常可笑。他不安地環顧四周。
「快點吧!」他叫了一聲。
「你偷看……你偷看!」她們大喊起來。
他把頭扭過去。突然,安妮就象一隻貓,飛身上前,對著他的太陽穴狠狠一擊,把他的帽子打飛了,人也踉蹌了幾步。他疾轉過身來。
隨著安妮的信號,姑娘們一齊撲上來,又是抽,又是掐,又是揪頭發。她們雖然滿腔怨恨,便更多的是出於好玩。然而,約翰•托馬斯怒不可遏。他的藍眼睛裡燃燒著奇異的恐懼和憤怒的火焰。他低著頭沖出姑娘們的包圍,跑到門前,但門已經鎖上了。他使勁擰動門鎖。姑娘們振作精神,警覺地站在周圍盯著他。他面對她們,准備決一死戰。此刻,這些穿短制服的姑娘使他毛骨悚然。顯然,他害怕了。
「來呵,約翰•托馬斯!來呵,挑呵!」安妮說。
「你們這是要干什麼?開門。」他說。
「我們不開--直到你挑完了才開!」繆麗爾說。
「挑什麼?」他說。
「挑一個你要跟她結婚的。」她回答說。
他猶豫了一下。
「開開這該死的門!」他說,「都清醒清醒。」他帶著長官的口氣說。
「你必須得挑。」姑娘們嚷著。
「快呵!」安妮盯著他的眼睛叫了一聲,「快呵!快呵!」
他漫無目標地朝前走了幾步,安妮解下了腰帶在手裡掄著。她用皮帶扣在他頭上狠狠一抽。他一躥身抓住了安妮。但其他的姑娘們頓時一擁而上,又揪又撕又打。她們熱血沸騰。他現在成了她們手中的玩物,她們要報仇雪恨。她們就象一群奇怪的瘋狂的野獸,有的吊在他身上,有的撲將上來要把他揪倒在地。他的外衣從後背一撕兩半。娜拉揪住他的後衣領,簡直要把他勒死。幸運的是,扣子綳開了。他死命掙扎,又是狂怒又是恐懼,恐懼得簡直要發瘋。他的外衣後片整個被撕掉了。襯衣袖子也撕掉了,只剩下裸露的手臂。姑娘們撲到他身上,攥起拳頭擂地,拽他;或者是撲向他,推他,使盡全身力氣用頭撞他;再不就是掄開了揍他。他縮著頭,嚇得東躲西藏,左沖右撞。這更激怒了姑娘們。
他終於倒下了。她們撲上去,用膝蓋壓住他,約翰•托馬斯再也沒有氣力動彈了。他臉上不知被誰抓了長長的一道,鮮血淋漓,眼睛也打青了。
安妮跪在他身上,其他的姑娘也都用膝蓋頂著他,不離左右。她們滿臉通紅,披頭散發,眼睛裡閃著奇特的光芒。他總算躺在那兒不大動了。只有臉左右躲避著,就象一頭被擊中的躺在獵人腳下的動物。他有時向上瞥一眼姑娘們激動的臉龐,。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手腕也扭傷了。
「現在,喂,伙計,」安妮終於氣喘噓噓地說,「現在,喂……現在……」
聽見她那冰冷可怕、勝利者的聲音,約翰•托馬斯突然象頭野獸似的,又開始掙扎,但姑娘們再次以一種非凡的力量撲上來,把他壓下去。
「對……現在,喂!」安妮總算氣喘吁吁地吐出幾個字。
屋裡死樣的沉寂,靜得能聽見心臟的跳動。這是每個人的靈魂停滯時產生的一種真空感的靜謐。
「現在你懂了吧。」安妮說。
姑娘們看見他那白皙裸露的手臂更加瘋狂了。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恐懼和仇恨交織在一起。姑娘們感到自己充滿了神奇的力量。
突然,波麗放聲大笑--瘋狂的咯咯大笑--不由自主地大笑,艾瑪和繆麗爾也跟著笑起來。但是安妮、娜拉和洛拉仍保持原狀,緊張、警沉,眼睛閃閃發光。他避開了她們的眼光。
「對了,」安妮悄悄地、咬牙切齒地說,聲音低得出奇,「對了!這回你知道厲害了吧。你都干過什麼,你心裡明白,是不是?你心裡明白。」
他一聲不吭地躺在那裡,只有兩眼熠熠發光。他把血淋淋的臉扭向一邊。
「早該把你殺死,那才是你應得的下場,」安妮狠狠地說,「早該把你殺死。」她的聲音里有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渴望。
波麗慢慢恢復了平靜。她停住笑,嘴裡發出長長的噓聲和嘆息。
「他必須挑。」她發出含糊糊的聲音。
「噢,對了,他必須挑。」洛拉不依不饒地說。
「你聽見了嗎……你聽見了嗎?」安妮說著,猛一下把他的臉轉過去。他疼得抽動了一下。
「你聽見沒有?」她搖著他又問了一遍。
但是他木木然一言不發。她給他一記響亮的耳光。他一驚,眼睛猛地睜大了,隨即他的臉色又暗淡下來,帶著一絲蔑視。
「你聽見沒有?」她又重復了一遍。
他只是用敵對的眼光望著她。
「說呀!」她將臉湊上去,貼近他的臉惡狠狠地說。
「什麼!」他說,幾乎精疲力竭了。
「你必須得挑!」她叫喊著,就好象這句話是一種什麼可怕的威脅,就好象它傷害她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什麼?」他恐懼地說。
「挑你的姑娘,科迪,你必須現在就挑。你要是還不老實,小子,就擰斷你的脖子。你已經完了。」
短時間的沉默。他又把臉掉開了。盡管他被打敗了,但仍很狡猾。他並沒有真的向她們屈服--不,就是她們把他撕成碎片,他也不會屈服。
「那好吧,」他說,「我挑安妮。」他冷冷的聲音里滿含著仇恨。安妮彷彿被燙了似的,一下子松開他。
「他挑中了安妮!」姑娘們異口同聲地說。
「我!」安妮叫了起來。她仍然跪著,但已經離開了他。他還是仰面朝天地躺在那兒,臉扭向一邊。姑娘們不安地圍攏過來。
「我!」安妮又說了一遍,聲音里有一種凄慘的苦澀。
然後她站起身,帶著令人感到陌生的厭惡和痛苦朝後退去。
「我才不要碰他呢。」安妮說。
她的臉由於痛苦而抽搐著,彷彿要跌倒。其他姑娘都背過臉去。他仍然躺在地上,衣服破爛不堪,臉上鮮血淋淋。
「啾,如果他已經挑好了……」波麗說。
「我不要他……他可以再挑一次。」安妮說,依然是那樣痛苦、絕望。
「起來,」波麗說著,拉起他的肩膀。「起來。」
他慢慢地爬起來。一個衣衫襤褸、搖搖晃晃的怪物。姑娘們悄悄地從遠處好奇而凶恨地看著他。
「誰要他?」洛拉粗暴地喊了一聲。
「沒人要。」她們鄙夷地回答。然而每個人又都等著他看自己,希望他能夠看她。所有的人都這樣盼著,只有安妮除外。她心中有某種東西破碎了。
然而,他埋著頭,不看任何人。一切都結束似的寂然無聲。他從地上拾起他的衣服的碎片,不知如何是好。姑娘們不安地站在周圍,滿臉通紅,喘息不定,下意識地整理著自己的頭發和衣服,而眼睛卻望著他。他誰也不看。他發現自己的帽子丟在一個角落裡,便走過去撿起來,戴上。見到這幅模樣,一個姑娘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尖笑。可他毫不理會,徑直朝掛著大衣的掛鉤走去。姑娘們觸電似地閃開路,免得碰到他。他穿上大衣,扣子一直扣到底。接著,他把碎布片團成一卷,獃獃地立在鎖著的門前。
「誰把門開開。」洛拉說。
「安妮拿著鑰匙呢。」一個姑娘說。
安妮默默地把鑰匙遞給姑娘們。娜拉打開了門。
「一報還一報,老伙計,」她說,「象個男子漢,別記仇。」
但他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打開門,毫無表情地耷拉著頭走了。
「這回可教訓他了。」洛拉說。
「科迪!」娜拉說。
「閉嘴吧,看上帝的份兒上!」安妮惡狠狠地嚷著,彷彿正受著煎熬。
「好吧,我該走了,波麗。趕快!」繆麗爾說。
姑娘們都急於離開。她們匆忙地收拾著,臉上帶著獃痴麻木的神情。